你最需做的,是穿越身体的迷雾
村上春树说,“身体是灵魂的圣殿”。
顾名思义,身体是我们心灵安住的家,是心灵最持久的伴侣。
但身体会在生命旅途中发生许多变化,甚至经受伤害,导致一期一会的人生受到诸多影响。
当一切发生时,同样意味着经验,反思,与智慧的出现。
我们采访了3位在身体所遭遇的经历与感受当中,累积了许多心得和认知的人。
她们的经历或许是你曾经,或正在经历的,她们的体悟或许是你正需要的。
编辑|云晓
舍北 28岁 写作者
“我不曾正视过我的身体与性别,但它们是带领我走向更深层次感受世界的通途”
初中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发明了一个理论,认为每个人都知道周围人长什么样子,唯独不知道自己的,比如她脑海里就无法快速浮现出自己的样貌,所以她得出结论,人最不了解的是自己。
后来证明,这句话的结论对了,但前置条件是错的,因为当她拿着这个理论跑去问班里唯一一个可以把校服都穿的很好看的女孩子,那个女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啊。”
这个姑娘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她总不照镜子。
没有刘海,光着脑门,休闲装。穿高跟鞋会伤害子宫,母亲如此说,于是她也就如此做,这样的审美灌输,慢慢成为了一种自我的选择。
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也不熟悉自己的身体,与性别有关的一切都被藏起来,她安安稳稳的长大,长成一个中性人,并以此为傲。
出国读书那年,看网上攻略,说是要带一件礼服,为了参加一些聚会,旗袍是最好的选择,民族风,还正式。
父亲一直当她是个小丫头,穿着旗袍走出去的瞬间,他没说话,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女儿长大了,已经不能再用一个孩子去定义了,他不大能接受,于是尴尬说一句:“挺好的。”然后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电视。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没有一个人能无视自己的性别,以及那个被大人们讳莫如深的词:性。
在一个毫无防备的下午,这个小姑娘无意中点开一个人的视频邀请,不到两秒钟,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是一种病,叫做暴露癖。
可是当年那个不到十八岁的姑娘,在一个绝对干净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心中只有恶心。
性本该是爱的花朵,却因为讳莫如深的掩藏,而在恶的土壤里长成毒瘤,攻击力爆棚,防不胜防。
她不知道什么性的意义,也尚未知晓什么叫爱,在小说里故事里遇到的爱与性都被文字勾勒的极其曼妙,导致在自己的幻想里就可以获得高潮。
而不知晓如何在真实的爱情里去探索,在真实的关系里去感受,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探索自己的身体,勤于脑,堕于身,那份苦果她当时尚不可知。
直到她交了男友,性变成了她同男友日日争吵的话题,从而引发的,是无数其他被她忽略和回避的自我,那时她才发觉自己对自己原来是那样陌生。
你看,直到现在写下这段文字,她依旧用的是第三人称,原本就是人之为人的自然,却因为多年的躲藏和闪避,而叫她不得其所,从未知晓自己完整的模样。
总算,有一天,她洗完澡后,赤裸着身体,站在了镜子面前,她认真观察着自己锁骨、乳房、小腹、肚脐……
她最后双臂环抱住自己,给自己一个拥抱吧。
你终将要从母体中离开,你终将要从所有人的标签和束缚离开,你终将只拥有你自己,你身体的轮廓是感受这个世界的通途。
安妮兔 30岁 写作者,探索者
“完全尊重自己的感受,允许自己愤怒,也允许自己表达愤怒”
应该梳柔顺的头发,应该总是微笑;
应该涂上口红,应该不擅长攀登和潜水;
应该擅长烹饪和照料,应该皮肤白皙无毛孔无皱纹;
应该穿细高跟的鞋子,应该结婚,应该生两个孩子;
应该洗衣服,应该没有欲望,应该像初恋一般羞涩;
应该把包袋给男友拿着,应该不能变成油腻的中年妇女;
应该不争不抢,应该礼貌克制;
应该受到侵犯也不会抗争,如鹿一般纤细脆弱、天真无邪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应该”开始嵌入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也许是从妈妈开始要求我必须每天梳头发,也许是当我开始在意男性审视的眼光,也许是我开始学习电影、杂志里的女性形象......
“应该”嵌入我的身体,它们和我隐隐感受到的不舒服产生反应,变成了羞耻感。
愤怒总是还没有来得及生成,就先被转化成了羞耻感。
而我在快要30岁时,被卷入一段感觉“无法描述”的情感事件,突然被巨大的愤怒压倒。
我感到必须辞职离开热爱的工作,然后用旅行自我放逐一年。
背包暴走时,我都还无法描述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搞不清楚这些巨大的愤怒的源头。
直到经过数个国家,我来到旅途的最后一站印度。
在印度旅行,如果和男性结伴同行,你会发现很多很好玩的现象。
原本有不少当地人跟你搭话,聊天,合影,突然之间你就变成隐形的了,人们都会对你视为不见,仿佛你只是同行男性的一件行李。
当地人想和我拍照,会先跟我的男性朋友搭讪,合影再征求他的意见。
“拜托,你们难道不是应该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你们合影吗?我又不是朋友的宠物狗。”
吃饭,买东西时,如果男性友人在场,账单一定是直接送到他那儿去。
有次逛店铺买首饰,和店主讲价讲不拢,他直接拉过我的朋友,要他付钱。
我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你不要跟我朋友讲,我朋友不帮我付钱,我买东西自己付钱。”
那么和男性同行,是不是就意味着女性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实际经验告诉我,并没有。在大巴上该被骚扰还是被骚扰。
在印度,可以完全感受到“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独立人格,被物化严重”这件事。
和当地人交流下来,感觉印度的性别问题解决起来非常困难。
据说,印度针对女性的判罪率有所提升——过去只有25%,20世纪70年代上升到45%。
但根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相关数据,针对女性的犯罪案件数量在2010年至2011年却还上升了7.1%,曝光的强奸案数量也有所增长。
这两年也陆续有极其恶劣、震惊世界的案件发生。
事实上,越来越多地发现,在中国的我,被要求的“应该”和印度她们的“应该”,我们的正在发生和印度她们的正在发生,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世界上没有一个女性可以置身事外,甚至以为可以利用这个体系获利,旁观其他女性的痛苦。
在加尔各答,我看到当地的工匠用泥巴悉心塑造女神像。女神体态丰满,姿态张扬。我被所见惊到,偷偷拍下那个瞬间。
在克久拉霍,美轮美奂的庙宇上全是身体。我凑近观看女神性爱中的身姿和表情。她们是那样的真挚和忘我,我终于在长久的观看之后静默流泪。
最后,我居然爱上印度教里也许最形象可怖的女神——卡莉女神。她吐着舌头,双目怒张,脚踩湿婆。
众女神和男性一起代表着世界——一个悖论。这个以强奸闻名世界的国度,却有着这样的女性形象。
她们骄傲地拥有身体。她们的身体独特、生动。
她们的身体,连手脚指尖都在自由表达着爱欲、狂喜、愤怒、创造和毁灭的力量。
在印度,每天与无处不在的女神相遇,我心里贮藏羞耻感的角落一次次被光探照。在这样一个女性处处受限的国家,我才真正理解了自主意味着什么。
发怒的卡莉女神说,愤怒吧。终于,我的愤怒在异国他乡,在女神的注视下被描述、接纳、安放。
我的身体开始向我倾诉。藏在身体每个角落的羞耻感开始被转化为愤怒。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数次啜泣。
我让自己从不介意被晒黑、变得健壮开始。
我观摩印度的女神,尝试着像她们那样伸展身体,舞蹈,笑,发怒。
终于有一天,我在印度再一次遭遇让我感觉“无法描述”的事。
那个时刻,我听见卡莉女神说,生气是可以的。
我听见我开始描述这件“不可描述”的事情,我将它描述为“侵犯”。
然后,我允许我的身体表达了她自己。
举起手,扇向对方的脸。
李临安 30岁 出版从业者
“无论你曾经历什么,你都值得一切美好”
“来,你摸摸这个。”
“爷爷,这个是什么呀。”
他布满皱纹的脸并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呻吟起来,后来的延续动作因被家人及时发现中止。
之后我隐约明白了爷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那一年我大约5,6岁。
“看到她这个样子,真想…..”
话还没说完,两个男生开始将我摁倒在地,扒我的衣服,揉捏我的身体。
两个男生是刚上初二,初三的男生,那时我还在上小学,虽然还未经历过初潮,但我很清楚这是一件侵犯我的事情,令我感到恶心,于是我开始逃,拼命挣扎,把一个男生手上咬出了血,才算逃了出来。
这是时常会出现在我脑中的两件事。
我渴望有所解答和释放,但更多的回应是让我更深的明白,当你鼓起勇气讲出一件令你感到不适,羞耻的事情时,你所遭到的非议和麻烦可能更多。
所以随着年纪越大,我越选择沉默,或只是与有相同经历的人彼此交换秘密。
我虽然也交男朋友,但和异性相处十分谨慎,因此异性朋友少之又少,甚至我会在异性面前刻意木讷冷淡,或是刻意去伤害对方的感情,让对方离我远远的。
也无法把异性对己的追求当做一件暖心或是隐隐骄傲的事,一个异性对我表现得太过热切,只会令我更加反感他。
对男性的态度让我一方面长成了一个,不太受男性价值观影响的人。同时也长成了一个,普通,有些小敏感,小奇怪,内心有个暗黑色树洞,掩埋困惑,无法走入亲密关系的成年人。
我从未想过说出这些事,或是去面对这些事,我也会有思考,但是那太轻了,就如同偶尔到来的感冒一样。
我默默的,默默的,安分的做一个树洞成年人。
到了去年,我得了抑郁症,抑郁症的原因不单单是性侵的事,还有更多的因素夹杂在一起,沉默也会成为生活和人生的惯性,抑郁症的到来将一切戳破了。
我以为我能以逃过审视,但没有审视这个步骤,树洞的黑暗直接淹没了我。
我企图自杀过,企图求救过,但发现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在微博上看到了台湾作家林奕含自杀。我看到消息是天还未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在微博上刷到她接受采访的视频。
那个视频我翻来覆去的看,看她的眼睛,看她粉色的衣服,看她的脸,听她说的话,听她话里的情绪和感受。
那个时候,我很渴望她还活着,我想去抱抱她,想和她说“我理解你,你不是一个人。”
我问朋友,可以为离世的人念心经吗。
她说可以。晚上我关了灯,点了蜡烛,为林奕含诵读心经。
我感到我不单单为她而诵的,也是为自己而诵读的。
她所提及的,我都曾经历。但是我未曾有她那样的思考,和发声。
有人和我聊抑郁症,我很想要解释一下什么是抑郁症。
我和对方讲“抑郁症时,身体会变得很差,失去一切热情,我记得我的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
有很多个夜晚,我坐在桌子前,我觉得我只坐了一小会,可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晨,你的身体不再属于你,你的灵魂也不属于你,你需要努力的一次次确认,自己还活着,身体还能使用。”
然后对方说“我觉得你是不是,太文艺了,文青总是想太多。”
接着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同情开导我,以他过去的英雄事迹来说,抑郁症就是想太多的关系。
末了,他说“你们搞文学的人,是不是挺希望得抑郁症。”
我感到好讽刺,但我没有任何语言和力气可以继续交流。
这种讽刺,就像性侵后,我寻求帮助,得到的是“你好脏”,你应该对你经历的一切保持沉默的无形束缚一样。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已经走到绝望边缘的人,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是无意的,但这种无意近乎于无知,也近乎于残酷。
我是幸运的,因为虽然我身处巨大的孤独与荒凉之中,但有许多人陪着我。
花了很久的时间,我走出了抑郁症,我的身体和灵魂不再是对立的了,他们连接在一起,我是个幸存者,是个幸运儿。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时。
我想到了,林奕含在她婚礼上的致词“我想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更多的想象力的人;
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未被正确看待现象)去污名化的那一种人。”
当然我距离这段话还很遥远,但这段话的确在指引我。
有些事情在发生变化,我学着客观的看待男性,因为伤害里不分性别,女性曾经历的,许多男性也曾经历;
骨子里抗拒性,每次性爱都感到乏味,僵硬,无趣,甚至有些恶心的我,买了情趣用品,照着网络上的科普自己尝试,去寻找自己的敏感点。
我知道了它的位置所在,让自己愉悦,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件罪恶,淫荡的事情。
在别人询问我抑郁症,和一些敏感模糊性事情时,我再也不是那个落荒而逃的人。
我会告诉他“如果你不了解,那你最起码学会两点,不带偏见的倾听和陪伴。”
我有了我的确信。
我确信,无论我的树洞里藏着什么,留存着什么,都有它的价值;
无论一个人曾经历过什么,他都值得自我尊重,都值得他人尊重;
他都有机会有能量给自己幸福,向他人分享幸福,他永远有力量改变些什么;
生命不会平整如镜,但裂缝里有光。
本期作者: 云晓,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呼吸着,活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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